這三個小時絕對是卡爾人生中最漫長的三個小時。

其實在看到超人的時候他就稍微有些清醒了，用情緒比較激烈的詞匯來形容，就是超人一出現在他的眼前，他就覺得渾身一個激靈，一股興奮和激動就像冰水似的一頭澆下來，讓他忽然之間知道該怎麽說話了。

接著他就被放進了蛋形倉中，黃太陽照射著他，滋補著他的基因和身體，同時也滋養著他的神智，卡爾漸漸地記起了他來到這裏以後發生的事情，還有他和克拉克的對話。

克拉克真溫柔啊，他想。

這時候他也差不多知道是發生了什麽了，甚至也能夠猜測到亞歷山大在他的臥室裏裝了什麽，這整件事又是怎麽發生的。

無非是能力的失控——其實他對此早有預感，他一直感覺到自己是有能力打破次元壁，到其他的平行空間裏去的，只是一直以來都不得其法，亞歷山大的空間傳輸裝置大概是催化了他的能力，讓他在能力還未完全成熟的時候進行了一場宇宙穿越。

一細想這件事，卡爾就是一頭冷汗。

雖然他在平行世界裏看到過不少的宇宙穿越事件，可那些宇宙穿越無一不是在某一個平行宇宙裏出現了毀滅世界級的巨大災難才出現的，在這樣的動蕩時分，次元壁會較為薄弱、容易穿越，而即使這樣，到另一個平行宇宙中去仍舊是非常危險的工作。

他卻在無知無覺的睡眠中直接突破空間去了另一個宇宙！

而且似乎還是他最心心念念的世界，是他一直註視的世界，是所有平行世界中，除了真實世界以外最高級的世界。

是主世界。

這裏有主世界超人，有最初的，第一個，也是最重要的那個超人，更是卡爾年幼的時候看到的超人。

是克拉克．肯特，他未曾謀面的摯友。

一想通這個卡爾簡直就一秒都在蛋形倉裏待不下去了，等他感覺到身體的情況好了一些，沒有恢覆力量但是腦子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了，他就在裏面“咚咚咚”像敲門一樣敲了起來。

“有人在外面嗎？”他小聲說，“我感覺我已經恢覆了，放我出去吧。”

非常輕微，輕微到普通人類絕對聽不到的“哢嚓”一聲以後，蛋形倉向外開啟，一個黑色的身影隨著倉門的打開逐漸暴露在卡爾的面前。

蛋形倉外只有一個人。

“跟我來。”蝙蝠俠用他極具有特色的，又厚又沈的嗓門說，“我有問題要問你。”

卡爾滿臉驚恐，他睜大了眼睛看著蝙蝠俠——手中的蝙蝠俠玩偶。

“好的。”他力圖讓自己看起來更乖巧一些，一丁點也不敢和眼前這個已經有四十多歲將近五十歲的蝙蝠俠多說什麽。

對方身上那種冰冷沈郁的氣質令他感到膽顫和憂郁。

他們穿過亮堂的大廳，轉過一條環形的長廊，墻面都是幹凈素潔的鋼鐵原色，卡爾一邊左顧右盼，一邊踉踉蹌蹌地跟在蝙蝠俠的身後。

雖然在蛋形倉裏面已經恢覆了很多，可卡爾身體裏的力量還是不夠充沛，他現在大約只有稍微超過一個普通人那麽強的力量，而且沒有眼鏡進行調節和抑制，這種無力感令他相當不舒服。

更別說他還只穿了睡衣，還光著腳。

就是不能指望蝙蝠俠能稍微體貼一點，是不是？卡爾在心裏想。

蝙蝠俠一語不發地領著他往前走，最後停在一間房門前。

他打開門，側過身看著卡爾，什麽也沒說，但動作分明帶著一種確鑿的命令。

卡爾老老實實地在蝙蝠俠的註視下走了進去。

在他身後，蝙蝠俠輕輕地關上了門。

“這是你的房間嗎？”卡爾問。

他只是找些話說，這裏絕對是蝙蝠俠的房間，看看那遍布一整面墻的屏幕，和屏幕中的監控場面：阿克漢姆精神病院、哥譚大橋、韋恩大廈、犯罪巷、無處不在的軌道交點、龐大的下水道王國裏一些晦暗的角落……在最右側的屏幕上是哥譚市的地圖，更右側，四個小紅點閃爍著，待在各自的位置上。

卡爾的視線停在那四個小紅點上，蝙蝠俠走過來，有意無意地擋住了他的視線，卡爾就乖乖地垂著頭看著蝙蝠俠。

“我給正聯的其他成員都布置了任務，超人和閃電俠去買食物了，暫時不會回來。”蝙蝠俠低而緩慢地說，“在他們回來之前，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

“嗯好。”卡爾說，“你問吧。”

蝙蝠俠把手中的玩偶扔給了卡爾，卡爾手忙腳亂地接住了，看了蝙蝠俠一眼，猶猶豫豫地把它抱在了懷中。

“你知道我是誰。”蝙蝠俠說。

“也不算……好吧我知道。”

“你很年輕。”蝙蝠俠又說，“所以我也很年輕。”

已經隱約猜到蝙蝠俠要說什麽的卡爾頓時沈默下來。

蝙蝠俠還很年輕，很多事情還沒有發生，他沒有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們死去或是受到摧殘；可蝙蝠俠又不夠年輕，至少無法回到最初的時候。

他不能回到他八歲那年的犯罪巷，去阻止那個持槍的歹徒，去阻止那兩枚奪走他父母生命的子彈。

“嗯……”卡爾含含糊糊地說，“是的吧。”

蝙蝠俠用他冰冷的視線註視著卡爾，他似乎有很多問題要問，可最後又放棄了。

或許是因為他太了解自己了。

他知道他是什麽人，知道自己年輕的時候是什麽樣子，他知道他聽不進任何人的勸告，他固執得可怕，一意孤行。

在未來他會犯很多錯，可那些錯就是蝙蝠俠會犯的錯——現在的他已經不會犯同樣的錯誤了，可當時的他即使知道自己所做的事可能會導致什麽後果，也會毫不猶豫地繼續下去。

這是一個悖論。

他不能給另一個蝙蝠俠任何經驗和警告，因為蝙蝠俠不相信別人的經驗，即使這個別人是他自己；蝙蝠俠也不在意警告，因為他化身為恐怖在哥譚中維持秩序，而有什麽“恐怖”會在意警告？

卡爾垂著眼看著蝙蝠俠，無意識地捏著手裏蝙蝠俠玩偶的尖耳朵。

“你不用擔心，”卡爾對他說，“他是我的朋友，我會照看好他的——必要的時候，你介意我使用一些強制手段嗎？你知道的——‘滾出我的哥譚’！”

他模仿蝙蝠俠的語氣說著超人和蝙蝠俠初次見面時他們的對話。

蝙蝠俠絲毫沒有被卡爾的模仿娛樂到。

他只是深沈地凝視著卡爾，亦或是卡爾所代表的東西，那些盡管灰暗卻還沒有絕望、痛苦的過去。

黑色的面罩擋住了他的神情，他繃緊的下顎令他看起來堅韌而又不近人情，他也確實堅韌而又不近人情，並且程度比他看上去的尤甚。

卡爾也看著蝙蝠俠，看著這個傷痕累累卻又不得不打起精神的義警，在心裏猜測著蝙蝠俠在想什麽。

其實並不難。

是在懷念自己年輕的時候吧？是在懷念他剛剛成為蝙蝠俠沒多久的時候，那時候他游歷各國回來，帶著傷痕累累卻異常堅定的心靈回來，盡管精通各種格鬥技巧，聰慧的頭腦令他設計好謀略和為自己升級裝備，那時候他也只有管家阿弗支持，因為年輕和青澀受過很多傷、走過不少彎路。

孤身一人，缺乏經驗，放眼望向整個哥譚他毫無援手，而他即將以一己之力扛起整個邪惡城市的秩序。

可那時候依然那麽值得懷念，因為孤身一人同時也意味著沒有人會因為他受到傷害，沒有人會因為和蝙蝠俠有聯系而被當成靶子，被一群瘋子威脅、愚弄和殺死。

蝙蝠俠靜坐著，猶如一座已經死去上千年的雕像，猶如雕像上枯死的藤蔓和雕像腳下的苔蘚，他行邪惡之事，以正義為名——

不，蝙蝠俠從不以正義為名。

他甚至不確定他是否在做正確的事情。

“你知道，你想說什麽直接說好了。”卡爾嘆息，“我猜不出來你到底想做什麽，我覺得你肯定是想起來什麽不好的事情了，你看起來很老，呃，和我的世界的時間線相比要老很多，我猜你肯定是有什麽事情想要阻止，可是不知道該怎麽做。”

“你說你是他的朋友。”蝙蝠俠的嗓音沈沈。

“我是！我絕對是。”卡爾毫不心虛地說，他停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當然了他不會承認的……你也知道，他是蝙蝠嘛，他不承認自己有同伴和朋友。”

卡爾滿臉都寫著“他就是這樣的人”，而這個世界的蝙蝠俠沒有反駁。

“哥譚的建築中有很多含有大量的鉛成分，你的X視線看不穿。”蝙蝠俠冷淡地說，“所以我會給你一些時間點——只做參考，我想你們的經歷和我們的經歷也不同。”

他暗指卡爾一點也不意外自己到了平行世界的事情，還有卡爾一直以來暴露出的許許多多的小細節，他和超人說的話，他對瞭望塔的了解，諸如此類。

但十分罕見的，蝙蝠俠沒有多說，大概是因為時間確實不多，而他想做的事情又太重要了。

“我還會給你一些關鍵詞，註意留心哥譚日報，發現任何一個和這些詞有關的新聞都要重視。哥譚市的結構非常覆雜，標志性的建築也很有可能發生了改變，所以對於事件發生的位置，我依然只能給你一些關鍵詞。”蝙蝠俠停了一下，“你的家庭環境和超人不太一樣，你用於制造玩偶的高科技材料——我不問為什麽，但你要向我保證做好你能做的事情。”

鋼骨拿到的掃描結果是經過他修改的，鋼骨沒有判斷出卡爾到底有沒有吸收過黃太陽的能量，蝙蝠俠卻知道實情。

他還在蝙蝠洞中的時候就通過遠程遙控掃描了卡爾的身體，並推測出卡爾所在世界的大致時間點，那時候他就已經制定好了一切計劃，包括他要怎樣向他正聯的同伴隱瞞消息，又要怎樣在盡可能不透露多餘消息的情況下告知卡爾如何去做。

如果不是穿越到平行世界的風險對他來說實在是太大了，他也無法放下哥譚，蝙蝠俠一定會親自去另一個世界，去完成那些他曾經沒有完成的事情。

……去保護他曾經無法保護的人。

太晚了，這個時間對他的父母來說已經太晚了，他無力做任何事，可這個時間點對他的兒子們來說卻還為時尚早。

“沒問題，長官。”卡爾利落地答應了下來。

說完以後他端詳了一下蝙蝠俠，試探地問：“那麽……你看，我要是忽然過去幫忙，他肯定會氣得半死的。”

蝙蝠俠冷淡地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所以你能不能給我一些什麽證據，證明我完全是按照你的要求做的？我有辦法證明你是平行世界的蝙蝠，只要你給我一點證據。”卡爾大著膽子在蝙蝠俠面前雙手合十，“拜托拜托，你知道蝙蝠生氣起來有多難搞——”

他最終如願以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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